銅鼓不僅是樂器，還發(fā)揮“法器”的功能，人們相信它具有直達天聽的神秘能力。

銅鼓是流行于中國古代南方少數(shù)民族的一種打擊樂器和祭祀用品，迄今已有2700多年歷史。正在北京民族文化宮展出的“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文物古籍展”中，有一個專門的“銅鼓之聲”展區(qū)，其中展出的多件銅鼓，是古代中原與西南地區(qū)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見證。

銅鼓是如何從一種樂器，演變?yōu)橹袊糯戏缴贁?shù)民族的文化符號和象征？它又如何見證了民族文化交融的歷史？

道中華：銅鼓有南方少數(shù)民族文化的“百科全書”之稱，它真有這么神奇嗎？

陸秋燕：銅鼓大約誕生于公元前8世紀，迄今已有2700多年的歷史了。最早的銅鼓由居住在今天云南中西部地區(qū)禮社江流域的濮人創(chuàng)造和使用。銅鼓誕生后，很快傳播到了滇池地區(qū)。再后來，我國云南、廣西、貴州等南方少數(shù)民族集中分布的地區(qū)都出現(xiàn)了銅鼓，甚至還流傳到了東南亞地區(qū)。

銅鼓被稱為南方少數(shù)民族文化的“百科全書”，是因為它展現(xiàn)了這些民族不同時期的冶鑄技術、繪畫雕塑水平和音樂舞蹈審美，蘊含著豐富的民族文化信息。

從戰(zhàn)國時期到漢代，生活在滇池地區(qū)的滇人對銅鼓的造型和裝飾進一步美化，將祈年祭祀、豐收慶典、水上競渡等場景，以精湛的雕刻技藝刻畫在石寨山型銅鼓上。銅鼓從一種簡單的樂器變成了用于祭祀、節(jié)日慶典、婚嫁喪葬的禮器。再后來銅鼓發(fā)展為軍事號令，成為列陣、集聚等場合酋領展現(xiàn)權力地位的重器。

▲廣西民族博物館展出的銅鼓。（陸秋燕 攝）

銅鼓文化向東傳播進入今天的廣西壯族自治區(qū)，駱越人、烏滸人、俚人、僚人等古代壯族先民將銅鼓文化傳承弘揚，冷水沖、北流、靈山三型器大壁薄、通體紋飾的巨型銅鼓橫空出世。

唐宋以后，銅鼓體形逐漸變小，其裝飾藝術廣泛吸收中原文化因素，既有道教、佛教的藝術紋樣，又有當?shù)仫L俗和生產生活等寫實場景。

道中華：作為中國南方少數(shù)民族記憶的一種載體，銅鼓在造型、紋飾等方面凝聚了傳遞出怎樣的文化內涵？

陸秋燕：銅鼓按標準器出土地命名法分為八類，以云南省地名命名的有早期的“萬家壩型”“石寨山型”和晚期的“西盟型”，以廣西壯族自治區(qū)地名命名的有“冷水沖型”“北流型”和“靈山型”，以貴州省地名命名的有“遵義型”和“麻江型”。

▲石寨山型銅鼓（面徑56.2厘米，身高36.8厘米，年代為西漢） 廣西民族博物館藏。（王夢祥 攝）

石寨山型銅鼓，以云南省晉寧石寨山漢代墓葬出土的一批銅鼓為代表。這類銅鼓鼓面寬大，胸部突出，鼓形對稱和諧，大多裝飾著華麗精美的寫實圖案。

▲十二芒冷水沖型銅鼓（面徑87.8-89厘米，身高66.5厘米，年代約為南北朝） 廣西民族博物館藏。（王夢祥 攝）

1975年，廣西梧州市藤縣濛江鄉(xiāng)橫村出土了冷水沖型銅鼓的標準器，為乘騎飾變形羽人紋銅鼓，鼓面四只立體青蛙塑像間裝飾著兩組人騎馬塑像，紋飾以變形羽人紋為主。冷水沖型銅鼓平面紋飾精細繁復，立體裝飾豐富多樣，體型高大輕薄，鼓面寬大，鼓胸略大于或等于面徑，鼓耳寬扁，飾辮紋。

▲花樹乘騎飾變形羽人紋銅鼓（面徑73.3-74.3厘米，身高48.3厘米，年代約為南北朝） 廣西民族博物館藏。（王夢祥 攝）

冷水沖型銅鼓集中分布在今天的廣西壯族自治區(qū)境內，鑄造和使用它的主要是僚人。這種型制的銅鼓是石寨山型銅鼓的后繼類型，鼓面的變形羽人紋，亦是承襲自石寨山型銅鼓的羽人紋。

另一主體紋飾翔鷺紋，則與石寨山型銅鼓上的翔鷺紋只有細微差異。這是因為滇人崇拜鳥，駱越人也崇拜鳥，傳說中壯族始祖布洛陀的形象之一就是鳥首人身。鼓胸上的船首船尾羽飾、水手羽冠和手中道具、船艙里的魚等圖案，保留了滇人的水上祭祀記憶，是漁獵生活的表達。

這兩型銅鼓上的變形羽人紋和船紋，反映了滇人、濮人、駱越人、烏滸人、俚人、僚人等族群間的文化交流和審美交融。

▲冷水沖型銅鼓鼓面太陽紋。（王夢祥 攝）

在鼓面中心鑄造太陽紋是銅鼓的一個共同特點。冷水沖型銅鼓的太陽紋由中心向四周均勻發(fā)散出十二道尖錐狀光芒，芒間有華麗的“雀翎”紋飾。在嶺南大地，人們有“天之神，日為尊”的觀念，對太陽頂禮膜拜，并有“打銅鼓以祀日”的風俗。有專家認為，十二道光芒代表著一年當中的十二個月，也是一種祈年愿景的表達。

冷水沖型銅鼓的一個顯著特征是鼓面有蛙立飾，是蛙崇拜的表現(xiàn)。在壯族傳說中，青蛙是雷神的兒子，掌管農業(yè)生產和豐收。冷水沖型銅鼓上的四只四足單蛙，體形碩大，健美有力，兩臀高聳。蛙是高產的，將蛙塑于鼓面，有希望人口興旺的美好寓意。蛙周身飾以綬帶狀的谷穗紋帶，蘊含著稻作民族對五谷豐登的渴望。

▲銅鼓上的青蛙造型。

▲冷水沖型銅鼓鼓面蛙立飾。（王夢祥 攝）

▲冷水沖型銅鼓鼓面牛拉撬立飾。（王夢祥 攝）

此外，值得一提的是，冷水沖型銅鼓的蛙飾間，常常還裝飾著乘騎、喂馬等與馬有關的立體塑像，反映出當時嶺南人對馬的情感。家禽、花樹、田螺、魚等塑像，則具有濃厚的田園生活氣息。廣西民族博物館藏編號為103的牛拉撬羽人紋鼓，鼓面蛙間裝飾有兩組牛拉撬立飾，一頭造型強健古樸的長角公牛身后拉著一架泥撬，撬上置一竹簍。這說明早在東漢時期，嶺南地區(qū)已受到中原農耕文化的影響。

道中華：銅鼓起初作為一種禮器，隨著時代的發(fā)展逐步世俗化，其中蘊含著怎樣的民族文化交融史？

陸秋燕：唐宋以后，隨著中央王朝影響力的加強，地方酋領勢力減弱，銅鼓的鼓型也逐漸變小，并走入民眾生活，在壯、侗、苗、瑤等民族的節(jié)日慶典與喪葬儀式中廣泛使用。銅鼓不僅是樂器，還發(fā)揮“法器”的功能，人們相信它具有直達天聽的神秘能力。麻江型銅鼓至今仍在我國南方少數(shù)民族聚居區(qū)民族節(jié)日、婚喪祭祀時使用。

▲麻江型銅鼓鼓面雙龍戲珠紋飾。（王夢祥 攝）

麻江型銅鼓鼓面裝飾有團壽、雙龍戲珠、十二生肖、吉祥銘文、行馬走山、梅蘭菊竹，以及其他以田園生活為主題的紋飾，明顯是受到了中原文化的影響。

銅鼓上的家畜家禽圖像有馬、牛、羊、雞、狗、豬等“六畜”，象征著家庭財富。家畜家禽紋與人物紋、魚紋或錢紋組合在一起，象征著富足安穩(wěn)的田園生活。

游旗、符箓、卦紋等紋飾是鮮明的道教文化元素。麻江型銅鼓上的游旗紋由石寨山型銅鼓上的羽人舞蹈紋、冷水沖型銅鼓上的變形羽人紋抽象化而來，羽人頭上的羽冠衍化成飄拂的飄帶形象，形成新的紋樣，與道教道場中使用的幡旗圖案十分相似，結合乳釘紋、卦紋等紋飾，道教文化氛圍濃郁。

紋飾中的牟尼珠紋（同心圓紋）、八寶紋、蓮花瓣紋體現(xiàn)了佛教元素。這些都說明麻江型銅鼓文化兼收并蓄、開放包容，不僅反映出它深受儒、釋、道文化的影響，也反映出銅鼓文化隨著時代背景的變遷而不斷推陳出新的創(chuàng)新性。（受訪者簡介：陸秋燕，廣西民族博物館民族歷史研究部副主任，中國古代銅鼓研究會秘書長）

（頭圖為冷水沖型十二芒銅鼓，面徑77.5厘米，身高53.5厘米，年代約為南北朝，民族文化宮藏。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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監(jiān)制 | 楊新華